观察者网·观学院直播厅【思想者说】第18期(上):2026年,欧洲将继续抓住“美国老爸”的衣角不放……

2026新年将至,回望2025波谲云诡的国际局势,有哪些影响全球格局的剧变?中国特色外交如何破浪前行?新的一年,世界格局又将往何处去?俄乌冲突能解决吗?中美关系又将迎来怎样的挑战?

12月24日晚上18点,观学院直播厅《思想者说》第18期,观察者网邀请上海外国语大学杰出教授黄靖,和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、美国研究中心主任吴心伯教授,展开精彩的年终对话。

以下为观察者网整理的文字实录(上)。

印太蕴含机会,美国不会离开,甚至在经济层面可能加大投入

黄靖:观察者网【思想者说】的观众大家好,我们都知道2025年是风云激荡的一年,发生了很多事儿,今天非常有幸邀请到了吴心伯教授,来和我们在年底做个总结。

吴心伯老师现在是复旦大学特聘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。吴教授长期从事美国、中美关系、亚太安全、周边关系等领域的研究,是一位在这些领域成果非常丰硕的学者。今天我们有幸邀请他来谈一谈2025年国际局势的变化以及后续影响,当然也会谈到中美关系。

首先我想问一下吴老师,2025年世界格局发生了很大变化。如果说用关键词来总结一下2025年的局势变化,你认为哪些关键词是比较重要的?

吴心伯:我想到了三个关键词,分别是调整、变化、转型。

第一点是调整,就是指大国的战略调整,特别是美国在特朗普归来以后,对美国国家安全战略进行了重大调整。在某种意义上,这可能是二战结束以来,美国最重要的一次战略调整。而美国的调整也带动了其他国家,特别是其他大国的战略调整。比如说俄罗斯,它的战略也开始调整,在抓住机会跟美国改善关系,在一些方面重新布局。中国也进行了相应的战略调整,包括我们更加重视与全球南方的合作以及推进地区合作。

第二点是变化。这一年国际局势的变化步伐加快,多极化趋势正在加速发展,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美国——尤其是特朗普政府——不再视当今世界为单极体系,也不认为美国霸权下的所谓“和平”是一个值得追求的目标。与此同时,全球南方加快崛起,美国与西方的影响力进一步下降,国际格局的力量对比也在持续调整。这就是当前正在发生的“变化”。

第三点是转型,即全球治理体系的转型。这一转型在很大程度上源于美国推行单边主义、频频“退群”,从而引发全球治理体系的结构性变化。例如,在气候变化领域,美国已退出相关协议,而中国、欧洲及其他志同道合的国家仍在继续推动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的努力。在经济领域,由于特朗普推行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,美国正试图构建一个以自身为中心的双边贸易体系。而其他仍然相信自由贸易、全球化与多边主义的国家,则在继续维护并推进多边贸易体系。因此,在贸易和经济领域,体系也在经历重组与重构。

总体来看,这种调整、变化与转型,共同反映出2025年国际局势正在发生的深刻演变。

黄靖:是的,你刚才提到的三个关键词实际上具有内在的逻辑关联——因调整而引起变化,因变化而推动转型,这个概括很精彩。关于“调整”,你刚才提到主要指美国在内外政策上的重大调整,尤其是特朗普2.0时期带来的转变。如果具体列举,你认为美国调整的关键重点有哪些?其影响又如何?

吴心伯:我认为美国的调整从国际层面看,主要体现在安全和经济两大领域,其中经济领域的调整尤为突出,因为这是特朗普最关注的议题。在经济方面,美国正致力于构建以自身为中心的国际经贸格局,具体表现为大打关税牌、发动全球关税战等。在安全方面,美国一方面推动俄乌冲突和中东冲突实现停火,另一方面也在调整与盟友的关系,减少对盟友的安全保护力度,要求盟友承担更多责任。

此外,美国还在缓和与一些主要对手的关系,尤其是与俄罗斯的关系。例如,特朗普政府的《国家安全战略报告》明确提出要与俄罗斯发展“稳定的战略关系”。回顾过去一二十年,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一直将俄罗斯视为最主要的战略对手之一,甚至视作敌人,现在则转向寻求某种类似伙伴关系的稳定互动。这是其在安全战略上的一个重要调整。

当地时间2025年8月15日11时20分许,美国总统特朗普(右三)和俄罗斯总统普京(左四)在美国阿拉斯加州安克雷奇举行会晤。新华社/美联

另一个调整在于,美国将其关注重心从传统的欧洲转向西半球及美国本土。特朗普认为,如果处理不好西半球的非法移民等挑战,美国今后就国将不国了。因此,他认为不能再将力量过度投射到欧洲、中东乃至印太地区进行干预,而必须把西半球和本土安全作为首要优先事项。这些方面共同反映了特朗普政府在对外战略上的关键调整思路。

黄靖:刚才在谈“变化”时,你认为其中最重要的变化是美国不再谋求单极世界、不再追求全球霸权。那么回到“调整”这个话题,你认为美国不再要全球霸权,是它主动选择放弃,还是因为维持不下去了?毕竟美国霸权的支柱正是其全球联盟体系,而当前它对欧洲的态度也相当强硬。我们也看到,鲁比奥在就任国务卿后的首次演讲中就声称“冷战后的单极世界是一种不正常现象,我们面对的是多极世界”。如果美国真的不要霸权了,这究竟是因为它撑不住了,还是说这只是权宜之计?毕竟冷战结束以来,维持全球霸权一直是美国的重中之重。现在你说它不追求霸权了,这到底是一个短期策略,还是长期的战略调整?

吴心伯:对美国而言,其政治周期相对较短——总统任期四年,最多连任八年。特朗普目前处于第二任期,只剩三年。在这样一个四年为期的政治框架下,我认为他所推动的战略调整,就美国自身来看,是具有长期意义的转向。这反映出美国在已无力支撑原有国际地位的情况下,转向一种更加务实的战略选择:重点维护美国的核心国家利益,同时将经济利益作为优先考虑。

我们说美国将重心从欧洲转向本土,但这并不意味着美国要退出世界舞台、转向孤立主义,它仍会参与国际事务,只是这种参与建立在对机会与成本的综合权衡之上。如果某个地区涉及美国重要利益,美国仍会介入。比如印太地区,在特朗普看来就比欧洲更重要。原因在于欧洲经济乏力,盟友依赖美国,而印太地区是全球经济最具活力的区域,因此他要在这里实现其经济目标——不仅要与中国打贸易战、平衡中美经贸关系,还要从其盟友如日本、韩国及部分东南亚国家获取大量资金,以振兴美国制造业。正因为印太蕴含机会,所以美国不会离开,甚至在经济层面可能加大投入。

所以我认为特朗普的调整,既是战略重点的调整,也是参与领域的调整。如今美国参与全球事务时,不再像过去的美国建制派那样聚焦战略、安全和价值观议题,而是更关注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,追求“真金白银”的收益。这构成了他当前对外政策的主要特点。

美国人在海外推广其价值观的冲动,不太可能因特朗普这四年就彻底终结

黄靖:对,我完全同意。正如你所说,美国建制派的核心目标是维护全球霸权,并且在维护过程中有价值观作为支撑,即打造所谓的“自由国际秩序”来支撑其霸权。如今这套支撑难以为继,美国似乎不要了。

我也注意到近期一个调整:美国政府,尤其在《国家安全战略报告》中,突然不再提意识形态,几乎不提人权、民主等概念。当然报告里还提到“软实力”,但那已经是另一回事。

我的问题是:美国这样一个历来以“山巅之国”自居的国家,现在突然不要价值观、不要意识形态了,这该如何理解?在其整体调整中,这又意味着什么?这样一来,美国似乎等于放弃了所谓的话语霸权。我们知道美国的霸权有四个支柱:价值观霸权、军事霸权、科技霸权和美元霸权。现在价值观霸权被特朗普自己放弃了,你刚才也提到这一点,我很想听听你在这方面更具体的看法。

吴心伯:我认为要从两方面来看。一方面,正如我刚才所说,美国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多极化的世界,自身力量优势也在不断下降。因此,他们把一些自己认为非核心的东西暂时放在一边,先集中追求两点:第一是美国本土的安全,第二是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。把这两点搞好,也就是保障美国的“安全与繁荣”,其他东西暂时搁置。

那么,美国是否会永久放弃这些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工具呢?如果超出特朗普任期来看,我认为不一定。因为美国人在海外推广其价值观的冲动,以及对其世界地位的理想化眷恋,不太可能因特朗普这四年就彻底终结。不排除在未来某个阶段,如果美国国力有所提升、竞争优势得到加强,它这个“老毛病”可能又会犯,又会在世界上到处插手、重新推行其价值观外交。

2025年2月5日,美国华盛顿,民众举行抗议反对关闭美国国际开发署视觉中国

我们都很清楚,美国精英阶层中有不少人就对特朗普这种做法不以为然。他们认为,这些价值观恰恰是美国的软实力,是美国战后几十年花费大量精力积累下来的资产,怎么能轻易抛弃?所以从长远看,目前的调整并不意味着美国决定性地放弃了这一软实力手段。

欧洲会尽可能拖延俄乌和谈进程,延缓美国从欧洲抽身的步伐

黄靖:是的。那么根据我们的讨论,关于“调整”是否可以这样总结:第一,美国不再追求军事或安全上的全球霸权,而是收缩到西半球、稳固本土。第二,至少在现阶段,美国放弃了意识形态外交,不再强调价值观。第三,美国在加强经济竞争,核心是捞取实际经济利益,保持高科技优势,控制关键资源,并在阻碍中国产业链发展的同时,重建自己的产业链。

也就是说,美国目前的调整是“先把自己养好”,有重点地追求其核心利益。正是这样的调整,带来了当前国际形势的“变化”。

我注意到刚才在讨论“变化”时,你首先提到大国博弈的变化,尤其是美国对中国、俄罗斯等国家关系的显著调整。这种调整不仅影响了与中俄等大国的关系,也改变了美国与盟友(例如欧洲)的互动,进而导致军事与政治力量平衡的整体变化。接下来,我想请你具体向观众解释一下,这些变化是如何体现的?比如你刚刚提到美国对俄罗斯政策的转变——我们知道特朗普上台后将实现俄乌停战作为首要目标之一,至今没有放弃,但目前看来成效有限。他确实希望与俄罗斯关系正常化,甚至如你所说,建立一种“稳定的关系”,乃至某种战略伙伴关系。

那么,为什么到目前为止未能成功?阻力主要来自哪些方面?尤其是欧洲方面,反应为何如此强烈?我们看到欧洲几乎是一片哀鸣,认为特朗普“背叛”甚至“放弃”了欧洲和盟友。你如何看待这些变化?为什么俄乌战争难以停止?欧洲为何对特朗普有如此大的不满?这背后是怎样的逻辑?

吴心伯:特朗普试图通过结束俄乌战争达成两个目标:一是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,二是减少对欧洲的安全义务。但在实践中他发现,推动停战比预想中困难得多。主要原因在于欧洲仍在背后支持乌克兰、支持泽连斯基政府,这在某种程度上阻碍了特朗普推动的和平进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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